蘇明進：給孩子「教會自己」的能力
朋友說：「看你總是輕描淡寫的就能處理孩子的問題，你真是有孩子緣！」
不不不，不是這樣的。當每一位孩子發生問題時，我總是花上比別人更長的時間來和他們溝通，一節課、兩節課、一個早上、甚至是連續好幾天的時間。因為我想要解決的是那偏差行為背後的態度問題，我想要教會這孩子、甚至是重建這孩子的價值觀與信念。
教室內真實的場景
舉個例子：這孩子幾天來的狀況極多，前一天打掃時十分不認真；今早來學校，組長在收作業，他卻不耐煩的大聲回話，請他來解釋，就哭著一直說別人找他麻煩。上科任課前全班在走廊排隊，班長請他快些排好，他還一副「你少管我」的模樣，趁著大家不注意，故意推倒一群人......
我把他叫過來問：「你剛才做了什麼？」
孩子一臉漠然的說「沒有啊」，我再嚴肅的問一次，他才說：「有人不小心撞到我，所以我就推同學。」一副完全不關他事的模樣。
其實我剛好目睹這紛爭的所有經過。這幾天曾經和他好好談過、他也滿口說「要改進」。但眼見「好好說」這方法效用有限，該是重新喚回孩子重視態度的時候了。我只好語氣嚴肅，請他去寫反省單。
他一聽到要寫反省單，開始哭哭啼啼的說「不要」。後來，又對著一張空白紙哭了好一陣子。
從調整情緒開始引導
我請他把眼淚擦乾，我說：「不要總是用眼淚來處理事情。眼淚，應該是感到抱歉而流下的懺悔眼淚，而不是覺得很難過、覺得自己受委屈的眼淚。」
我繼續說：「我並沒有為難你，所以請你把難過的眼淚收起來。除非你真的覺得很抱歉。」
之前和這孩子交手過幾次，他知道我很認真在處理他的情緒問題，於是抽抽噎噎的強忍住眼淚。
「對，你做得很好。但不是只有忍住不哭而已，你的臉上還有難過的情緒在，眉毛這裡有、眼睛這裡有、嘴角這裡也有......請你先深呼吸，把自己的情緒整理好。」
孩子用力深呼吸了幾次，緊皺的眉頭慢慢鬆開來，抿著的嘴角也勉強上揚著。這是多次師生交手後他的學習成果。
我說：「對，就是這樣，你得把難過的情緒全都釋放掉，我們才有辦法對話。現在，請你去把反省單寫完。」
於是，擦乾眼淚的他窩在教室後頭，開始他漫長的「寫反省單之旅」。他左顧右盼的很不專心，有時望著公布欄出神、有時咬著筆桿發呆，我採取緊迫盯人的方式，每十分鐘就叫過來檢查進度：「為什麼十分鐘過了，才寫一行字？......為什麼又十分鐘過了，才又多一行字？......為什麼請你去寫反省單，卻是這種不在乎的態度？」
叫過來兩次、三次......孩子被我「盧」到受不了，終於奮筆疾書的交出了一張反省單，上頭是這麼寫的：「今天，我在要排隊去上課的時候，故意把同學撞倒，害他去撞到別的同學。我還說：『我只是要幫你拿鞋子而已。』班長在警告我，我還在狡辯。」
我很訝異，我以為會收到一張敷衍應付的反省單。但是這張反省單上頭，「故意」、「狡辯」......這些字句，是跳脫情緒後重新觀看自我行為的深層反思。孩子內心那長久以來的固執，此刻開始鬆動。
讚美孩子在態度上的轉變
「很好，這些文字裡頭看得到你的誠懇，你終於願意好好面對自己的錯誤了，」我認真的稱讚他。孩子聽到我的讚美，臉上出現一抹不好意思的笑容。
「這一段寫得很好，但是還是不完整。你只有告訴我做錯了什麼，但並沒有告訴我『為什麼』這事情是錯的？請你再去補寫完整些。」
孩子又回去重寫反省單，因為受到老師的稱讚，所以這次他寫得快多了。再過來時，反省單上多了一段文字：「我不該在拿鞋子的時候，故意把同學撞倒。我不該班長在警告的時候，還跟他狡辯。昨天，我在打掃的時候一直玩，老師叫我去反省，我還在玩，害老師生氣了。老師，對不起！」
孩子將更多犯下的過錯寫下，最後還主動寫了一句：「老師，對不起！」雖然字句反反覆覆的出現，但讀得到他的心意。我抬頭看著這孩子，臉上早已沒有自怨自艾的難過情緒，只有澄明而堅定的眼神。
我稱讚的說：「對了，這就是正確的表情。從你的眼神中，我看到了想認真面對自我的決心。你心裡覺得很對不起老師嗎？」
孩子點了點頭。
我說：「就像老師常跟你說的，老師從來沒有想要為難你，我只想要教會你而已。寫反省單，是為了讓你更了解自己的問題在哪裡，讓你把自己教會。」
修正態度上的錯誤
我在反省單的字句上畫了重點，對著孩子說：「現在還差一個步驟。剛才你寫的，只有行為上的錯誤，而不是態度上的錯誤。現在你還要再補一段，究竟你的態度上、或想法上出了什麼錯。你願意在反省單裡頭，努力的把自己教會嗎？」
孩子說了聲「好」，語調低沉而緩慢，這聲音情緒中表達出十足的誠意。
於是他又走回座位，花了一段時間補上這段文字：「當班長在警告我，我那時心裡在想：班長好可惡，換我當班長時一定要一直警告他......故意把同學撞倒時，我跟同學亂說：我只是要幫你拿鞋子而已......打掃在玩、被老師叫去反省還在玩，那時我心裡想：沒關係，反正待會我很快就可以回座位了......我覺得我很對不起老師！」
「對了，你很棒，你現在把自己教會了，這就是行為錯誤背後的態度問題。態度上的錯誤若願意去面對，才有機會改變，自己下次才不會再犯錯。」
我請孩子暫時搬到我身邊來坐，讓他在一張紙上寫下「我不要再被罵了」這七個字，並且夾進桌上的透明Ｌ夾中。我說：「沒有人想要罵你，但真正能改變這樣生活的人，只有你自己而已。」孩子點點頭，因為這是每一次和他溝通的問題癥結。
這孩子最大的問題，就是他固著在自己的行為模式裡，卻用負面情緒在面對生活裡所有的人事物。放進桌上Ｌ夾裡的目的，就是希望他一低頭，就能看到自己的問題；一抬頭，就湧起一股想要面對自己的強大信念。
讓優點變成亮點
孩子在我身旁坐了一個星期，上課時我會請他再專心一點，寫作業也會提醒他字體再工整一些；他情緒上來時，我會請他再放輕語調好好說話......這幾天，只要我改完作業，他都會搶著幫忙發，講話也變得輕聲細語，更加的有禮貌。這些細微處，都可以看得出他想要改變的決心，最重要的是，他能夠正面迎向我的眼神，臉上保持著開朗的笑容。
昨天聯絡簿裡的「創意急轉彎」短文創作，他寫了一篇很有創意的故事，我拿著他的作品和他討論：「哇，你寫得超好的，劇情有創意但又很合理。你的創意發想，超乎其他同學的水準，這是他們想像不來的。你的內在有你的優點，要儘量展現出來。不要讓自己每天被唸，而讓別人看不到你的優點。」
「不要讓自己每天被唸，而讓別人看不到自己的優點。」我請孩子聽懂這句話、並輸入腦袋裡的處理器中。於是，孩子對著我再一次複誦這句話，一字不漏的。
今天中午，我和桌旁的他邊吃午餐邊聊天，師生兩人享受了一段很溫馨的午餐約會。不知怎麼了，他突然冒出一句：「老師，我覺得你好辛苦哦！」
「為什麼呢？」
「因為你要上課、要幫我們改好多作業、還要幫我們訂正作業、又要處理我們好多問題，而且每天都很晚才吃午餐......」
我笑著說：「辛苦啊，當老師真的很辛苦。可是，要看它值不值得。改作業是小事，處理你們每天有的沒的狀況，那就真的很辛苦，尤其是有時你們很固執、讓我苦戰很久。但是，如果大家像你現在態度這麼好，雖然很辛苦，老師心裡也會覺得這是值得的！」
孩子笑了笑，接著他說：「誰誰誰也很固執，他們也需要來老師身邊坐坐......」說著說著，我們都大笑了。
中午過後，我就讓這孩子搬回他自己的座位。離開前，他還特地摺了一架紙飛機送給我。午休時，我不經意的瞄見他正幫我把碗筷的水漬甩乾、幫忙把全班的餐具擺好。其實這孩子有好多的優點，此刻他認真的背影，讓人看了心裡是既感動又疼惜。
強調想要把你教好的決心
57期 從填鴨腦變成創意腦
這樣與孩子交手的歷程，是十分繁複的長期抗戰，有時候連我自己也累壞了。而且這不是第一次，相信也不是最後一次。但是，孩子透過一次又一次的犯錯與修正，他們明白老師是無可撼動的堅定。他們終於開始蛻變，在每一次過錯中，都有顯著的成長。
「溫柔」而「堅定」！在上一期《親子天下》的專欄文章裡，我想說的就是這件事。堅定，不是個簡單的玩意；堅定，其實是「跟你拚了老命也要把你教好」的決心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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